便束白月光,锁于黄金囊。

情若人所讲,绕指微微荡。

【也青】半页书

  王也不曾忘掉那一日,日暖云清,湖水粼粼,他倚着酒家二楼的木阑干,无意中瞧见那人穿着一身考究的长衫从楼梯口渐渐走近,那张俊秀的面孔在阳光下一瞬间竟显得不似凡人。

  二人自那日初识,发觉彼此志趣相投,是不可多得的良友,便交换了二人的住址。

  王也知道诸葛青是兰溪百年浙商子弟,只是现今仍未继承家业,而王也自己的情况也与他相差无几,同为商人之后,只是地域有差而已。

  当时局势动荡,在内军阀混战连年,百姓苦不堪言,在外列强虎视眈眈,中华的热血儿女立志救国图存,时不时就上街游行抗议军阀的不作为,而军阀政府的高压又激化了两方的矛盾,城市的气氛沉闷压抑。

  这边也青二人都被家中长辈耳提面命莫要在如今强出头,此时王也又被父亲召回北平,二人思索了一番,便决定以书信继续往来。

  刚会北平没几日,王也就收到了来自诸葛青的信,信中照旧是那人平时的大少爷做派,碎碎念念记叙了平日里去了哪家饭馆,哪家的招牌菜最名副其实,抑或是赞美百乐门中的交际花的艳绝风华,一直到了信笺的临末处,才见诸葛青提到了他——

  “……珍馐甘美,花魁绝艳,何日待君赏?”

  王也微微一笑,提笔回信,倒也只写了些平日里的琐事,唯有在最末端,才回应了一二句——

  “待到冰雪消融时,再与君叙。”

  又过了月余,他得了诸葛青的回信,照旧是平日的调笑笔风,但结束时简简单单的二字却又令人莫名感受到主人的欣喜——

  “甚好。”

  此后数年间,二人继续以书信往来,虽一北一南信差来往一趟便要花去一两个月,但二人之间的感情却从未因此而寡淡。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日寇占领东北三省,战火紧逼北平。

  王也在信中第一次谈及了当前国家形式,平铺直叙的言语虽冷淡,却触目惊心,“泱泱大中国,却被东夷小国欺凌,国之大辱。”

  因为战火的缘故,诸葛青的来信比之前都要晚,“国危矣。”

  王也捏着薄薄的信纸,终是长叹了一声,此后来往书信俱不论国事。

  许是日寇野心太明显,王也身居北平,更能体会个中压力,只是作为一介小民,纵有心,却无力,唯有在与地下工作人员交易时顶着家族压力为其尽力争取低价。

  这样又过了几年,王也婉拒了多次相亲,见父母愁苦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但也只能轻轻道,“我已有心仪之人。”旁人再问下去,他却不在多说。

  只是有一次来的信函中,竟夹了一株枯萎许久的桃花,那人信中写到,“兰溪村前山上的桃花开了,许是山顶清寒之故,竟然接近五月才开放。折一枝赠人,可有桃花香?”

  王也望着信纸盯了好久,摇头轻笑,小心翼翼地将早已枯萎的桃花枝插入花瓶内。

  一夜酣眠,似有花香入梦。

  那是一九三七年六月间的事。

 

  回信写了很久,期间不知废了多少张草稿,最终的成品差强人意。

  不外乎一些东扯西扯的杂事,写了大半张纸,王也思及诸葛青曾多次提过带领家族移民海外的意向,思虑再三,写道:“……君欲赴国外进修,我思来想去,以为美利坚的圣弗朗西斯科为目的地极妙……”此时恰有父亲招呼他办事,王也只得停笔待空暇时再续。

  谁知这一停,却停了半年。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寇发动七七事变,华北沦陷,日军大肆进犯中国。

  身在北方,自然首当其冲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王家倾全家之力抵御国难,王也作为王家的主事人之一,自然成为了与国民政府交涉的主要负责人。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暗地里却救助了不少共产党人。

  愈是如此,他愈是为这个国家所遭受的苦难感到心惊,目睹如此惨相,他清楚地知道此前自己那些置身事外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自私。

  在日本人的监视下,暗地活动了许久,王也终于找到了机会写完那封回信,只是心境已非往日。

  与上一列空隔一大段距离,他写道,“然今日见华北之惨案频发,予深知此前自己所想之自私愚钝,纵有一日战胜日寇,中华亦不复往日荣光。身为华夏儿女,自当以身报国,以雪民耻、护国强为己任。”

  他顿了顿,又写道,“待到胜利之日,我亦愿为中华复兴崛起贡献心力。然到那一日,愿在兰溪桃树下再逢君。”

  他小心地封好信,将它交由一个将要前往南方活动的地下党员,此刻烽火四起的中国,往年的通讯早已中断。

 

  那封信随着地下党员的活动兜兜转转在偌大的中国漂泊了近一年,终于到了浙江兰溪的诸葛村。

  只是那着实不是一个好时机,日寇早已占领江浙一带,正要来此地扫荡。而诸葛村作为当年诸葛孔明后人所居,自是不凡,竟将前来扫荡的日寇困住。

  日寇恼羞成怒,竟起了放火烧村的念头,适逢那位地下党不明前情,光明正大地进入了村中,便被日军抓住,强迫他做向导。

  已成为家主的诸葛青带领族人奋力抗敌,终在地下党里应外合的帮助下歼灭了敌寇,可惜信却被那场大火烧去一半。

  战役之后,诸葛青送走地下党员,打开信,入目“美利坚的圣弗朗西斯科为目的地极妙”,正与他心意相合。

  抬眸望向北方,似见了那人俊秀认真的容颜。

 

  此后数年,音讯中断,二人都为战争胜利竭力奔走,再无心顾虑其他。

 

  一九四五年,战争终于胜利。

 

  入夜,游轮隐在黑夜中。

  待本家愿赴往海外的族人都上了船,诸葛青站在码头最后看了一眼从痛苦中解放的中国,便在族人的催促下登了船。

  伴着轻柔的海浪声,他在这些年中第一次做了一个完整的好梦。

  梦中有人语。

 

  一九八一年,浙江兰溪迎来荣归故里的华侨团。

  乡长陪伴着耄耋高龄的诸葛老先生,祭拜了祖宗,修了路办了学校。

  说起来也怪,这位名满北美华人界的诸葛老先生竟然终身未婚,只收养了一个旁系小辈作为继承人。

  每当有好事人问起,诸葛老先生总是弯弯他仍见年轻时风华的狐狸眼,笑道,“我和我爱人走散了,我在找他。”

  直到一日,乡长请诸葛老先生到自己家做客,没想到平日里云淡风轻的老先生见了他孙子脖子上的青玉项链竟死死地一把握住,嘶哑着声音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乡长心里一咯噔,解下孙子的项链,“……这是我祖传的。”

  “说谎,”诸葛老先生冷冷地盯着乡长,“我还认不出我的东西?这是我送给我一个挚友的,他不可能送人。说,他到底在哪里?”

  乡长支支吾吾了好久,在诸葛老先生锐利的目光下终于底气不足地回答说这是多年前的浩劫里他从一个成分不好的老鳏夫家里搜出来的。

  至于那个王姓老鳏夫在哪里,乡长想了一下,“当年关了一夜牛棚,被批斗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扔了一块石头,正巧砸脑门,鲜血直流。当天晚上没撑住,就这么去了。死前还迷迷糊糊地喊‘青青……青青’的,有人估计是他年轻时候的老相好。”

  诸葛老先生颤颤巍巍地退后几步,似乎一下子老得快死了。

 

  诸葛老先生最终还是从乡长那里买回了自己的玉石项链。

  孙辈的本家子弟不明白或是好奇,却被自己的爷爷奶奶喝住,让他们不要多嘴。

  只是此时的诸葛老先生在诸葛村的山上造了座小别墅,在园中种了几棵桃树。

  诸葛老先生安详地躺在桃树下的摇椅中,闭上了双眼,嘴角微微扬起。

  梦中,似有桃花香。





  七夕快乐!终于赶上贺文了,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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