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束白月光,锁于黄金囊。

情若人所讲,绕指微微荡。

【也青】见字如晤

你终于把它放出来了!各位,神仙写文了解一下。

威风怯怯: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跑过来的啊!?(。

老实说博主自己觉得并没有花老师吹得那么厉害,请务必控制期待值…|||

有角色死亡情节,是刀,请自行避雷




  我的父亲前几日去世了。依他的意志,葬礼办得不算隆重。

  虽然我称他父亲,但他并不是我的生父。我的亲生父母死于抗战的炮火之下,是父亲收养了我,待我如亲生骨肉。他亲手写下的遗嘱上提出将全部遗产都留给了我,只嘱我替他多照顾他那在兄长面前永远像个爱哭的孩子的亲弟弟。

  父亲一生不婚,自然未曾育有亲生子女。

  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对此向父亲表达过不解。父亲不算高大,但有着极好的一副皮相,又生来白净,蓄了一头罕见但漂亮柔软的靛蓝色长发,取了发带随意梳在脑后便足够叫人眼前一亮。他家世可算生活优渥,却不怎么摆架子,成日里笑眯眯的。父亲年轻时曾出国留学,也好四处游历,每遇有趣之事物必究其根由,也因此结交了不少朋友。这样的一个人,换了谁都没法讨厌起来,绝不至于连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伴侣都寻不到。

  但父亲从来只是默默睁了黑眸盯着面前不断有热气氤氲上升盈满鼻尖的茶盏听着,笑着接下了这些赞语就转了话题,不乐意作过多回答。

  而如今,我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揉揉眼睛站了起来,准备给父亲再换一根香烛。

  这是停棺第三日。按父亲的意思,只留三日时间给分散在各地的亲朋故人前来吊唁,明天日出便安排入土。多数来客早在前两日便送来告别,现在守在这里的只剩我和刚刚被我劝服睡下的小叔,隔壁几个房间里则睡着父亲家族中的其他亲戚。

  大概也不会再有人来了吧。正当我这么想着点燃起白烛回过身时,却见前厅里竟缓步迈进来一对老夫妻。老太太看着身子还算硬朗,眸子睁得圆亮,隐隐透出一点天真气,一进来便自顾自地四处打量。那老先生看她这副模样倒没说些什么,只低声叮嘱她乖乖在前厅为来客准备的座椅处坐下,看她扭头朝他点点头才独自携了一束白菊默默步入停放着父亲棺材的正厅。

  我见状便心下了然这定又是父亲的哪位故人,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到得这么晚,不过幸好,也算赶上了。

  躬身双手插上白烛,我迈步欲去为他备茶,余光瞥见这老先生矮下身子将白菊摆在棺前看了看,就赶紧转回来要去扶他,正伸手,他抬起头冲我摆了摆手,我动作一停,他却忽然像是才看清了我的脸,竟转过身盯着我看。

  我莫名地手足无措起来。父亲走南闯北时认识的朋友多半只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再深入的事情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这位与父亲的交情,莫不是远不止于此?还是连我的存在也未曾获知?

  老先生盯着我看了不过数秒,我却觉得似已过去了很长时间。见他又缓缓低下头看向父亲棺中遗容,我正要开口,却听他忽而低声轻轻笑了笑,向我发问道:

  “你是不是姓王?”

  我登时一怔。

  父亲姓诸葛名讳青,我却不随父亲姓,我姓王。我曾问父亲为何,他只道也许是将我从野地里救回来的人的名字,领养档案纸上就写着我姓王。应该是为了尊重我,或者为了尊重那个我已忘了姓名样貌的好心人,总之父亲没有为我改姓诸葛。为了这个事他还与族中一些人争论过。

  通过父亲认识我的人中,无需解释就知道我的姓氏的,我过去只知道有父亲的族人们罢了,竟从不知还有这位老先生。

  我不得不对他生出一些敬畏和更多的好奇了。没等我回答,他看着我惊讶的神色又翘了翘嘴角。这回的笑我看清了,带着一股不知来由的悲哀——反正定然不只是为了父亲的死,这我看得出来。

  我欲深入地再问问,老先生便推说自己也不清楚什么了。只在临走时偏头想了想说,他记得父亲曾拿了只小皮箱珍视得很,倘若没丢,很多东西的答案也许就在里面。

 

  父亲的这个皮制小型行李箱我也知道。并不是原先就放在家里的,而是我小时候父亲在哪次出远门之后带回来的。我一开始只以为是他一时兴起淘回来的古董,但那个款式说旧也不过是当时再往前推十几年的流行样式。而且自那之后,虽然我不常看见父亲在我面前打开那个箱子,但他不管去哪儿都非要带上它,谁都劝不住。

  既能说到这个份上,我已不在意这位老先生为什么会对家中情况这么清楚,反是由他的话忆起了父亲最近一次向我提起的关于这只皮箱的话。

  那时父亲已经无法下床好几天,却还睁了眼吃力地朝我眨了眨,带出一点与年纪不相符的俏皮,“我走了之后留下的东西,你乐意看就尽管看,想什么时候看都行……看了别上坟的时候说漏嘴告诉我就好了。”

  也许现在就是父亲说的时候。

 

  说不清是因为强烈的好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送走了那对老夫妻之后,我向睡在棺材中的父亲鞠了一躬,便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父亲的房间,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床底下的小行李箱将之拖了出来。

  小皮箱被年月侵蚀得厉害,面上一层皮料都快被蹭掉了,银制锁扣上也遍布被磨得光滑的痕迹,但上面全不落一尘,也许父亲在离世的前不久都不忘打开看过。

  手按上锁扣“啪嗒”一声,我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眼神向里面探去。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里面只有一本手记本,本子挺厚,鸦青色的封面上什么装饰物都没画,纸页全都已泛黄发脆,似乎我轻轻伸手触上去就会被压碎成一地残片。

  我抬头飞快地望了一眼天空。窗格圈起来的夜像一团已揉皱的纸被信手丢进了一砚浓墨中,掺不进半颗星点。

  而后我静静将它拿了出来,屏住气翻开了第一页。

 

  受父亲的影响,我对社会民俗亦颇感兴趣,平生一大乐趣正与父亲相同,即是饱览奇闻逸事。但这手记本的前十几页却在这方面叫我十分失望。

  所记之事大多无非是今日去听了哪场戏,明日又将去访哪位美人歌星,有的是满面之乎者也,有的自得又在哪本白话文杂志投了稿件刊出,有的详尽描述所见所闻,有的看起来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便翻出来写几笔,连日期也懒得记。但这一手行草虽不是出自哪位名家之脉,却也颇有意趣,势如疾风而又连绵如同卧虎将歇,显然是经了仔细调度的。且这些随记虽然许多透的是哪位民国公子哥的日常趣闻,但亦有不少与那些只知享乐的蛀虫不一样的地方。

  “康德书说人类之道德与善良如天上星辰光耀头顶,母庸置疑,必须服从。我观世间诸理应如是。”

  “虽则信奉独善其身,心中仍不免对为世为民者颇有好感。”

  这些乱七八糟的记述终结于一篇游记。

  “携幼弟同观大潮。亲面钱塘潮浪之盛,心中感慨万千不可数。

    后遇一道人,相谈亦颇得趣味,如同品茗,苦尽回甘,更如鉴美人,活涩生香。”

  最后四个字嚼来总似带了点荤味,但显然不常讲出这种话来,令人不觉冒犯,只觉荒唐:虽是美人作喻自己的心绪,却调以这等调笑话,自嘲之意满溢纸上。我阴闷心情略扫,好笑地摇了摇头,再翻一页,仅记了两行字,却足足占了一面,可见其情绪波动:

  “使计再遇道长,始知其人乃京商之子”

  呜呼!今又逢趣事一桩!”

  既是得了趣,又何来一声哀鸣?

  再之后由这个字体记录的事情便极少是前面那些娱乐游玩之兴了。记录的频率也大大降低,偶尔抽了空才翻出来添几笔。此本主人这时的状态,只能大概推出正忙于什么事情,甚至随意取来就写,竟不觉中间还空了好几页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我信手又翻过几页被当作了账本用的记录,忽得又是一行字跃入眼帘,虽也是随兴几笔,却显然兴致颇高:

  “与其人共鱼水之欢,觉知此局棋弈将军已定。”

  又来古怪的比喻!世上哪个情郎会在拥得佳人在怀的时候生出这样的感慨?莫非……我先是脸上臊了起来,细想却是一惊,但自诩也算见过世面,强压下心头猜测,只想快快翻下去看个明白,却摸到手下凸起一块,急掠过一页,眼前便突兀露出两根缠绕在一起的头发,都约有十几厘米长,一根墨黑,一根靛青,韧如丝线。发丝夹在本子正中,两边所记,分别是鱼水之欢那日的一周后和再往后一个月。

  “闻留美深造录取已过,一星期前此间憾事亦了结一桩,颇自得。”

  “明日出海。

  偷取青丝一根,又自取其一,夹此本中供念。

  切记勿失此记,人见需笑问,可是结发共枕席?

  至此方觉竟为这般小儿女情态,不自禁赤红上耳稍。”

  我沉默了很久,有些释然又有些茫然。照这么看来,到这里,父亲——这几近是不可能看不出来了——应该就没有再记录了。可是我从何而来呢?

  正犹疑,却忽然一阵过堂风来,掀动纸页,我眯眼一望,才发觉这一页后面竟又有笔迹。

  “你拔我头发那天我醒着。

  最怕也就不过黄泉共为友。”

  这个字不同于我所熟悉的、父亲常写的那一行行小楷,也不是前面那一页页飘逸纵意的行草,只是非常普通的行书,却下笔稳而有力,气力之大,直穿透了两层纸。这一页的纸面上,还留着些许诡异的暗红色水渍痕迹。

  这两行字,莫不正是父亲的伴侣所留?我精神一振,似乎又看到线索就在前方,飞快地翻了下去。

  但翻过了几十页都一无所获。

  直至手记本已过三分之二,才忽然又跳出一段话来。这个字又有点不一样了——它颇像前面那个稳健干脆的行书,只是下笔的手腕似已没了力气,墨水虚浮在纸上晕开成一小片黑斑,成字也歪歪扭扭。只是自这一篇开始,后面的每篇都尽可能地附上了日期,这一点反而是最特别的。

  

  “老张今天又来看我,还带来个馊主意。说既然觉得开始忘事儿了,不如尽量都记下来,以后看着指不定能想起来。晚上左右睡不着,在床底下翻出了这本东西,前面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先凑活着吧。”


    “手上没了力气,跟着他们干活也不方便,啧。”


    “楼下搬来个留美回来搞支援的技术员,说本来在那边还跟个物理系的在读博士留学生有项目合作。见人就套近乎,我看这位没别的,就是能来事儿,哪天这楼能给他那堆破铁拆了。”


    “今儿老张又来了,这人当了个负责人之后真是闲得慌,问我后悔不后悔。

  那肯定得后悔啊,后悔人人都开玩笑喊我一句道长,我怎么就没能真算出那炮弹落下来的位置呢,没准能把女娃儿她妈也给扑救下来。能多救一个总归是好的。

  行吧,结果现在就得我一个大老爷们收着这几个月大的孩子养了,得亏她还算乖,饿了也不闹。

  至于给炸伤了脑子这事儿吧,没准是我给人消了灾完后自己的劫数呢?”


  “胜利了。我看这北平一时半会还静不下来。”


  “这小娃娃一上街就跟遛狗似的,往地上一放就爬出去老远了。还老喜欢听楼下老大爷哼哼,回回都哼的白娘子还回回都听。

  行,往后就管你叫小青了。青这个字儿不赖。”


  “昨晚忽然梦里想起来,我比我自个儿想得还严重。

  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忘了爸妈长啥样了。”


   “托老张查了,爸妈早躺在北平城外了,两个小土包亲亲热热挨在一起。

  以后我也准备躺那儿了。一个人躺着还没人挤我。”

  

  “二哥来信说自己一家准备住台湾了,大哥还滞留在美国回不来。也挺好。

   就是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守着爸妈。

   大哥二哥的脸,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忘了。”

 

  “老张问要不要替我找找以前认识的人,我想想算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白给人添麻烦,没意思。”

 

  “半夜头疼。”

 

  “想想还是让老张拿张表来把小孩儿的情况登记了,等人领养。两岁了,挺安静一小孩,虽然是女孩,总不至于没人收吧。

   至于我,我估摸着就快能躺下了。”

 

  “老张来通知说有人领养了,读书的人家,挺好的。

  王小青,以后你就不许叫王小青了,就算你是这个名字,我没准也认不出来了。”

 

  “头疼。我是不是还忘了谁?”

 

  “我到底忘了谁?”

 

  之后这个歪歪扭扭的字体没有再出现过了。我狠狠一吸鼻子,往后猛一翻了好几页,居然出现了第三种字体,这个字是真的很普通了,丢字堆里我肯定认不出来。

  

  “老王走了。还好走的时候头不疼,就是有点昏,不难受。

  我没告诉他越是念想得厉害的人这脑子越能忘,一忘就甭想再记起来。看这几年他过得也还不错,但我心里总还怪怪的。

  他在这边的亲友好像也不多,我计划着把能扯上关系的都喊一喊,好歹人多,看着体面一点。”

 

  我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一滴接一滴地掉到发黄的纸面上。

  我的手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连手记本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都捡不起来。我慢慢地蹲下身子,望见手记本后面几页掉出来一张表格,瞬间睁大了还盈满泪水的眼睛。

  是一张被大力捏得有点发皱的领养登记表。表上每一处都端端正正地填好了需要的内容,一点也不歪,只是似乎为了保持字体的工整,下力之大几乎将大多数内容糊成一团。

  最底下一行左边的送养人姓名处,似乎终于没了力气,歪歪扭扭地躺着一个叫“王也”的名字。右边的领养人姓名处,龙飞凤舞的草书“诸葛青”几乎穿过了表格的边框,两个名字亲亲热热挨在一起。

  我拿起表格,透过光看见背面还有几行字,是这本本子最开始那个行草的字体。

  

  “所爱隔阴阳。

    我太想快点见到他,甚至忘了带上小青。幸好白及时赶过来照顾她。

    当晚大醉,笑将此表误认作一纸婚书,好不快活。”

 

  透过纸面,天际被白光挑破了一角,泄出雾气来。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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