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束白月光,锁于黄金囊。

情若人所讲,绕指微微荡。

【双玄】故友抱恙去

  假设师青玄与贺玄未曾换命。

  

  

  

“太子殿下,在下唐突,想请您为我解答一惑。”

  “风师大人尽管开口。”眼前之人温和开口。

  “如何……制服‘白话仙人’?”他敛下眸,思绪似乎飘远。

  “……大人可是被它缠上了?”谢怜皱眉。

  “不是我,”他顿了顿,轻轻地道,“我曾有一故友,抱恙而去。”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世人都将所有希冀都寄托于仙人身上,为其建庙观,修金身,却忘了那些被他们供奉的天官们原本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贺玄已飞升三年,虽说一夕得道,便与人间再无瓜葛,然至亲血脉终是难舍,习惯了天上的事宜,他便偷了个空闲回到人间。

  在家中逗留数日,贺玄隐在暗处静观家人安康,偶尔父母闲谈时也会流露出对自己的骄傲,他便觉心安。

  离家之时,心境已胜来时稳固。

  贺玄一甩袖,身形便出现在街头,却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还未曾走几步,便见到前方有一恶霸正在欺辱良民,他眉头一皱,手在黑袖中暗自掐印,但还未动用法力,却见高楼倾倒下一泓清澈水带,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恶霸的头上。

  贺玄仰头,艳阳正烈,一白衣少年倚坐在高楼栏杆旁,白玉般的指执着一瓷碗,正作倾倒状。

  少年朗声笑道:“这酒可曾浇熄这位壮士的怒火?”虽用了敬语,可话中揶揄之意甚浓。

  恶霸横眉倒立,怒发冲冠,当下运起轻功,就欲上楼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少年见恶霸竟会功夫,面露些许惊慌,一手撑住栏杆似想起身逃脱,但扶上栏杆的一瞬眼中突现恐惧,他手边的木栏杆竟然裂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去。

  下方要么是来势汹汹的恶霸,要么是砌了青石的官道,少年已绝望地闭紧双眼,不曾想到竟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

  “你可无事?”少年听得一道平静男声响起,慢慢睁眼,却发现一黑衣俊秀公子以那恶霸的头做踏板,凌空接住了自己。

  贺玄落地,放下少年,脚尖散了劲力,身后是那倒地不起的恶霸,他先前落在恶霸头顶的一处穴位点,微微用了点法力,这恶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作恶了。

  身前少年站稳,一双光彩熠熠的眼睛兴奋地盯住贺玄:“公子好身手!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贺玄。”

  “贺兄,那我们可真有缘,我名字也有一个‘玄’字,我叫师青玄!”


  师青玄是自来熟的性子,不过半日功夫,他便自作主张将贺玄纳入了自己朋友的范围,还邀了贺玄来自己家做客。

  只是贺玄盯着“师府”的牌匾,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之色,这师青玄家竟笼着一层仙气,这手笔若没百万功德怕是造不出的。

  “你……可有亲人修道?”贺玄问道。

  师青玄见贺玄主动询问,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有!我哥可是水师——师无渡!”


  师无渡?那确实是他能拿出的手笔。

  贺玄不再问了,他虽一飞升便继承了风师之位,但与同样是刚飞升就有了职位的师无渡并不相熟。

  只是师青玄却不肯放过贺玄:“贺兄,贺兄!你好厉害啊,怎么看出来的,莫非你也是修道的?”

  贺玄被吵得头疼,只能点点头。

  “贺兄帅爆了!”师青玄眼中的崇拜更浓烈了。

  “你呢?”贺玄随口问道,“既然师无渡飞升了,为何没将你点将?”

  师青玄面色一僵,但随即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生病了,没法修仙。”


  那一日过后,贺玄便回了天宫,师青玄在应了那个问题之后便不愿再说其他,只拉着贺玄逛了自家的府邸。

  贺玄心中虽生疑惑,但他与师青玄也只是一日之交罢了,也不便询问隐私。

  只是过了没多久,他见师无渡面色阴沉下凡去,回来时却面容苍白,心中更是疑惑,想了再三,还是寻了由头也下凡去了。


  到了凡间,他轻车熟路来到师青玄的住处,隐了自己的身形,只是刚落地便是听见了师青玄的呼救声,他眸一冷,望着下方的小池,袖袍一卷:“去!”狂风瞬间卷席整个小院,将池塘中的水悉数吸到半空。

  池底污泥间的黑影颤抖着,却在瞬间被狂风撕成碎片。

  此时师青玄却被一阵极柔的微风托起,自贺玄施展法力时,他便能见到贺玄真身。

  师青玄经此一劫,虽仍惊魂未定,但望向贺玄的目光满是欣喜:“贺兄!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简单!”

  贺玄颔首,慢慢落地,扶起师青玄:“这是怎么回事?既然是水师的凡间府邸,怎么会让这种鬼魅闯入?”

  师青玄眨眨眼,惨白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笑意,只是却莫名让人觉出其中悲伤:“贺兄你应该也是天上的神官吧,那你也应该和我哥认识的吧,求求你不要告诉我哥这件事,他先前已经废了不少法力了,我不想再让他伤心。”

  “……”贺玄皱眉,却不曾回复。

  “害我的不是那团黑气,而是白色的东西。”师青玄说到最后,已低至不可闻,仿佛是在害怕会惊动什么不得了的怪物,“他对我说,你会被溺死鬼害死。”


  贺玄不曾想到,眼前这个灿如阳光的少年竟然被世间最阴毒、最诡异、最该消失的东西缠住了。

  白话真仙……贺玄垂眸,良久,他开口:“抱歉,我可能救不了你。”

  “我知道。”师青玄神情中却没任何失望,“我哥已经是仙人了还是做不到……不是,贺兄,我不是说你不如我哥!”

  贺玄心中竟涌起了无力,原来仙人也是有做不到的事情的。

  “师无渡……也找不出解决的法子吗?”

  师青玄摇摇头,“我哥拼了命的修炼,也只是让爹娘他们不受这东西的影响。哥每次下凡做法过后都很累,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一般被白话真仙缠上的人都会祸及亲友,水师能做到这地步已是很不错了。”贺玄道。

  “贺兄这次下凡来是为了什么?”师青玄问。

  “我见水师面色匆匆,想着应该是他家中出了什么事,有点担心你,便下来看看。”贺玄如实回答。

  师青玄听后,一脸受宠若惊,忍不住上前搂住贺玄的手臂:“贺兄!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贺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抽出了自己的手臂,但是下一刻,师青玄又重新粘了上去:“既然贺兄好不容易下来一次,那就好好逛逛吧,我知道最近有个灯会节,好多的神官的宫观都开放了!”

  贺玄低头,盯住那张仍带有稚子天真的脸,终是给了一个顺遂对方心意的答案:“好。”

  他非草木,将死好友之愿,无法拒绝。


  到了灯会节,师青玄带着贺玄去给自己哥哥的神像敬了几柱清香,却未曾跪拜。

  贺玄因同为神官,自然不必跪拜,可师青玄虽是师无渡之弟,但也还是凡人,按照旧例,理应是要下跪的。

  但贺玄也不曾多说什么,毕竟是对方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等到师青玄上完了香,他拉着贺玄出了门:“话说贺兄,你的观庙呢?我也好去给你进贡功德。”

  贺玄沉默,抬手直指水师观正对面的风师庙。

  师青玄:“……”

  师青玄最终还是拉着贺玄去给风师像上了香,期间他还趴在贺玄肩头悄声说:“我觉得这金身像没塑出贺兄你一分的玉树临风。”

  刚站起身,师青玄面色大变,贺玄福至心灵,抓住他的肩:“白话真仙又说什么了?”

  “他说……我活不过今年冬天。”师青玄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贺兄,我真的很害怕……”

  贺玄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握住师青玄冰冷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贺兄,我这辈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这种东西缠上?”师青玄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他就像是我的影子一样,我根本没法逃离他的控制……哥他飞升以后说他有办法救我,但我知道这不可能,所以我从来不跪哥哥,因为我知道跪了以后我就是水师的信徒,那做不到的我哥该多痛苦啊!但我还是很害怕,我没有任何信仰,每次被他缠住都不知道该叫谁的名字喊谁救命……”

  贺玄手一用力,抓得师青玄生疼,但也终于让他回过神:“哈哈,贺兄,对不起,我失态了……”

  “你可以跪我,做我的信徒。”贺玄开口。

  “……贺兄?”

  “做我的信徒。”贺玄重复了一遍。

  师青玄还想说什么,贺玄却不给他任何机会,在场中其他人眼中隐蔽了自己的身形,被清风托在那座神像前,场中的袅袅青烟衬得他俊美的容颜更是威严神圣——

  “师青玄,跪我。”

  师青玄呆呆地走到蒲团前,突然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

  “风师……大人!”

  观中香客如织,烟似天云,看似虔诚信神者盛多,但在此刻,成为神的信徒的,只有一人。


  这一年,贺玄便一直隐了身形待在师青玄身边,沉默地看着师青玄染上重病,沉默地看他在父母面前勉强端起笑颜,沉默地看他痛苦地饮下一贴贴至苦的中药。

  他能做的,只有在师青玄痛得满床打滚,失声惊叫“风师大人救我”时现身,握住对方被恶疾折磨得瘦骨嶙峋的手,给予极冷的一丝温度:“我在。”不用……怕。

  他不曾后悔让师青玄成为他的信徒,即使这样会使他的修为至此止步——无法达成自己最虔诚信徒的愿望,是天官最大的心障。但这是师青玄在活着的时候最后的一点安慰,拥有一个信仰于他而言意义非凡。

  最后的一夜,师青玄强撑着精神,吩咐所有人都退出门外,“风师……贺兄,你可以出来了。”

  贺玄悄无声息地显形:“师青玄。”

  “我快死了对吧……”此时师青玄已经瘦脱了形,只有脸上的一双眼睛极亮。

  贺玄点点头。

  “嘿,那我死后就会变成鬼的吧,是不是鬼就不用怕鬼了?”

  贺玄沉默,他不愿告诉被折磨了一辈子的青年残酷的真相——他的魂魄会被白话真仙吞噬,从此消散在天地间。

  “哈……”师青玄胸膛上下起伏,痛痛快快地大笑,“那就来啊!我忍了一辈子了!”

  贺玄依旧沉默,窗外突然飘起鹅毛大雪,城外深海凝成万丈寒冰,这是水师的发泄,他听从了弟弟最后的要求,离开了房间,他知道弟弟不想让自己见到他最后咽气的样子。

  “对了,贺兄,我希望……”声音却戛然而止。

  良久,贺玄走上前,伸手覆住了师青玄的双眼。

  “你……”

  再无声息。


  不知过了几百年,那个被贬下凡两次的仙乐太子又一次飞升了。

  贺玄与其虽没有交情,但却听说这位太子有过和白话真仙交手的经历,便在见过君吾后拦住了他。

  

  

  “太子殿下,在下唐突,想请您为我解答一惑。”

  “风师大人尽管开口。”眼前之人温和开口。

  “如何……制服‘白话仙人’?”他敛下眸,思绪似乎飘远。

  “……大人可是被它缠上了?”谢怜皱眉。

  “不是我,”他顿了顿,轻轻地道,“我曾有一故友,抱恙而去。”

  “若是被白话真仙缠上,第一是不要让它开口,在它开口之前就掐掉。这个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防不胜防。第二,如果它开口了,不要让被它诅咒的人听到。最有效的就是第三个办法,让自己喜事越多越好,根本不把它放眼里,它说也好,不说也好,全都听过就忘掉。”谢怜道,他盯着眼前的神官,似乎听到其轻轻叹了口气,又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贺玄面色却没有分毫地改变:“多谢太子殿下。”


  又过了很多年,一日贺玄正在批阅公文,冥冥中觉出魂魄有一丝异动,不觉诧异,推开窗却看见灿烂的天光。

  他掐指一算,面色似是难以置信。


  凡间,一个锦衣小公子好奇地盯着自己眼前仙气缭绕的黑衣男人:“你是谁?”

  黑衣男人凝视着小公子良久,唇线微微勾起:“原来你当初向我请的竟是这愿。”

  小童浑然不知,仍好奇地看个不停。

 

  “对了,贺兄,我希望……”

  我希望风师大人你今后不要为了我这个信徒而被影响了,一定要扶摇直上。

  身为神官,贺玄的法力都是信徒供奉的,而当自己虔诚信徒的愿望无法满足,修行便会有瑕。

  师青玄最后的愿望是希望自己的神官一切都好,但却不知贺玄的修行又牵扯在他身上。只有当师青玄无事,贺玄的心结才会自解,那也便达成了师青玄的愿望。

  师青玄此人,被白话真仙纠缠一世,但凭其坚韧心性,最终在死后能拼的两败俱伤。虽只留了残魂于世,但也总算摆脱了白话真仙。待到其残魂被天地灵气滋养修复,便去投胎了。


  “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仙人吗?”

  “是,所以要不要和我去天上修道?”

  “好啊好啊,我娘说天上的仙人法力无边,什么都做得到!”

  “什么都做得到吗?呵……算了,你叫什么名字?”

  “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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