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三人一路且笑且行，不知不觉便到了官道尽头，一座气派非常的府邸矗立于此，杜哥整了整衣衫，对二人的热络消了下去，便又是冷面不苟的王府总管事。

  朱红大门开，小厮探出头来，一面将杜哥迎进，一面好奇地望着他身后的也青二人。

  “看什么看？”杜哥低声呵斥，“还不快去禀告王爷和王妃，小世子回来了！”

  小世子？小厮吃了一惊，看着那青衣道人，不觉有些出神，却在杜哥的注视下猛地抖了个机灵，“是！是！”忙一溜烟地向内府小步跑去。

  “府中小厮太过愚钝，让诸葛公子见笑了。”杜哥道。

  “无妨无妨，我瞧那小厮挺机灵的，不过是被王道长的装束给惊到罢了。”诸葛青以合起的折扇虚撑下巴，看向王也的目光充满着促狭，“别说那小厮了，若不是杜哥您这位王府大总管亲口道出，我也想不到王道长竟然……”语未毕，王也就有些头疼地按按眉心，“诸……青，先前瞒着你是我的不是，但也不用这样揪着不放吧……”

  诸葛青收起折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跟在杜哥的身后，神情惬意，游赏着平头百姓一生都不会踏足的王府。

  很快就到了大厅，黄梨木雕花屏风撤去，厅室内主人家早已到场。

  “小也……”头戴珠翠的贵妇人见到青衣道人，忙上前去拥住他，双目一红，几欲落泪。

  “……娘。”王也轻拍妇人的肩，嗓音微低，以示安慰。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端坐尊位的中年男子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掩饰着面上的欣喜。

  “爹……”

  “三弟，多年不见，可还安好？”另一个与王也有五分相像的男子笑问道，也趁势给了父子一个台阶下。

  “亦哥，当然好。”王也点点头。

  “怕不是乐不思蜀吧……”王亦身旁的女子幽幽地说，却见自家夫君瞥来略带警告的一眼，低低地哼了一声，只是转头，见王也身后一直沉默的年轻公子，便好奇地问，“这位是……”

  “噢，这是我的挚友，诸葛青，诸葛公子。”王也忙向场中人介绍。

  诸葛青顺着王也的话语，行了一礼，“草民诸葛青，见过王爷、王妃。”

  “既然是小也的朋友，那便不用多礼了。”王妃和颜悦色地说，“尽管在王府里住下，不必太过拘束。”

  “多谢王妃。”诸葛青仍表现得极为谦逊，王也心头不由涌起几分好笑，这人在外人面前永远一副翩翩公子的皮相，可估计心里还在怪自己未早些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公子可是小也第一次带回来的好友，自是要好好招待。”王妃笑道。

  第一次带回来的？诸葛青看了王也一眼，笑意浓了几分却不自知，“那可真是莫大的荣幸了。”

  王也挠挠头，“娘……说这些做什么……”在这只狐狸面前被揭了老底，饶是他也觉尴尬。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王家二哥面带笑意，看了一眼王父的脸色，便知他还是有些拉不下脸，于是只能接下话，“那三弟这次会在家呆多久？”

  王也看了看诸葛青，又瞥见父亲渐渐紧绷起的身体，明显是很想知道答案，便道，“估摸着应该会有好几个月吧。”

  “是吗？”二嫂面上的表情一僵，再也没说什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王母一拍掌，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被王父打断，“既然要在王府呆那么久，还穿这身衣服成何体统？！”

  王也看了一眼自己的道衣，有些无奈地妥协道，“是，王爷，草民立刻去换。”

  “臭小子你！”王父一把抓起手边的紫砂壶刚想掷出去，但一看到儿子身后的客人就忍了下去，换了个话头，“这位公子……”

  “我带他去厢房，顺便换身衣服！”王也立刻道。

  “……”被抢白，王父又发了王也一次眼刀。

  “就这样，我先带他走了。”王也打着哈哈，拉着诸葛青就往外走，“爹，娘，回见。”

  诸葛青虽有几分错愕，但仍恪守礼节，向主人施了一礼后才随王也离去。

  “道长这是……”诸葛青慢慢悠悠地跟在王也身后，穿过垂花门，“怕我说漏嘴？”

  “额……”被看穿了心思，王也有些窘迫，“诸葛公子见谅，江府的事在下一定会负责到底，但我的家人全无道行，只是普通人，我不会将他们牵扯进来的。”

  嗯……又变回“诸葛公子”了……诸葛青心中不爽，神色却不变，“在下观令尊面带血煞之气，却又正气凛然，显然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我担心你我二人迟早瞒不住。”

  “那就早些找出真凶。”王也回道。

  “也是。”诸葛青点点头。

  “这里离我的厢房近，我先去换一身衣服，再带你去客房。”

  “行啊，不过令尊就真这么不喜欢道长您这身打扮吗？”诸葛青细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人，“我倒是觉得这一身和道长最是相配，也最为俊俏。”

  这最后的一句怎么听着就那么不对劲呢……王也愣了愣，才道，“我出家这事让爹都极为不喜，所以他每次在我回来时都会快些让我换成那些锦衣。”

  王也很快地进了房间，换好了衣服，诸葛青百无聊赖地在门外等着，听到镂花门轻启，转身见那青衣世子关好门，良久，他才笑道，“小世子，草民收回刚才的话，您现在这身才最俊俏。”

  王也已然拆散了道士髻，一头不常修剪的长发简简单单地用一根青玉簪束成马尾，穿了苏杭锦织成的华服，若不是这人还是一副不甚精神的样子，诸葛青真会觉得这几月与他同行的另有其人。

  “莫要再说笑了。”王也摇摇头，“我带你去厢房，穿过后花园就到了。”

  “诶，好不容易入了王府，自然要好好观赏观赏才不虚此行，小世子真的不带草民好好逛逛吗？”

  “逛什么啊……”王也挫败地耸耸肩，“我也很久没回来了，不过你想看的话我可以陪你看，但要是在里面迷失了方向可别叫我领你出来。”

  “嗯……那也很有意思。”诸葛青点点头，“小世子在自己家中把客人带沟里去了，最后还是靠下人解围……我觉得这事穿出去，王府的脸差不多就被小世子您丢尽了吧。”

  “……”王也不想接话了。

  纵然如此，王也还是依着诸葛青的想法，带他去了后花园。

  见王也对这事没多大兴趣，诸葛青很明智地换了个话题，“话说，那夜我们遇见的陆姑娘的身份应该也不一般吧。”

  “……她是国舅爷陆瑾陆老唯一的曾孙女，因为自小体弱，便赴往白云观修炼。”王也答道。

  “原来如此，那她与王道长您……”

  “我们两个的师尊是好友，于是连带着我们也熟悉起来了。”

  二人又借此事攀谈了起来，气氛和洽，正路过一处二人高的假山处时，忽听得前方不远处隐约传来什么人的争吵声。

  诸葛青细听之下只觉二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一想才发现那不是王也的二哥和二嫂吗？只是人家夫妻间的私事若是被外人听了去也是不好的，正想快些离开，却听见些许言语正涉及王也，脚步便滞住了。

  王也本已走出几步，可见诸葛青还愣在原地，便赶回来欲拉他离去，只是二嫂骤然提高了声音，“是！你是王府的世子不错！可他们不是都更认你的好三弟吗？”情绪激动下，二嫂疾步走向假山处，像是想躲开自己的夫君。

  再走已经来不及了，王也心里一急，猛然间看见假山正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便忙躲进，却也不忘扯上诸葛青。

  “你这是什么话？小也是我弟弟！”王家二哥也有些恼怒。

  “是啊……他是你弟弟，可是弟弟就不会抢你的东西了吗？”二嫂怒停在假山不远处，与王亦对峙，“我是你妻子，还为你生养了淘儿，我都是为你好！小也要是真回来了，你以为你能承袭父王的爵位吗？”

  洞穴极小，勉勉强强容下了两个大男人，只是彼此贴合得极紧，鼻息可闻，长睫相触。

  诸葛青眨眨眼，这下不想听也不行了，他倒是无所谓，只是王也……

  “你果然还是为了爵位……”王亦的声音低了下去，“自古长子为先，自然是大哥……”

  “哼，你自己都不信吧。”二嫂冷笑一声，“大哥常年征战漠北，取得的军功早已不需要用一个世袭的爵位去锦上添花了，父王的三个儿子里自然只剩下你和你的三弟了。父王对他的偏爱你也是知道的，他这些年都待在外边倒也罢了，现在回了京，还要在家中住上那么久，你就真的以为父王不会动那个念头吗？”

  “就算父王将爵位给了小也又怎么样？就因为一个江湖道士的话，他孤身一人在外那么多年，吃了不知道多少苦，给了他爵位做补偿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你在礼部这个清水衙门里带了多少年？可曾升过一官半职？”二嫂怒极而笑，又朝前重重地踱了几步，路过了洞口，王也甚至能瞥见二嫂的衣角。

  他呼吸一滞，想也没想伸手揽住诸葛青的腰，将他更压向自己，以免被山洞外的人发现。

  诸葛青偏过头，轻轻落在王也肩上，这距离太近了，再近就要亲上了。

  山洞外的人还在争吵，说的无外乎先前的事，诸葛青很想知道王也是如何想的，只是狭小幽仄的山洞内，他只见瞥见那人面色沉沉，坚硬如石，只是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

  他想了想，有些困难笨拙地移动着手臂，勉强地环到王也身后，轻轻地拍拍，尽力传达一些安慰。

  王也闭上眼掩去眸底的情绪，诸葛青动作不停，依旧轻柔，却难得有些疑惑地盯着王也俊美的脸庞，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得出什么让他困惑的问题的解答，却未果。

  洞穴极小也极黑，只是凭着诸葛青的目力却仍然看见上方角落的蜘蛛正蹲在所结蛛网上，一只小蛾子误打误撞竟触了网，可蜘蛛只是动了动，并没有注意到有猎物自投罗网，仍待在原位一动不动。

  诸葛青的眼眸一瞬睁大，但很快又眯起，无奈地笑笑，这虫子可真是……自投了罗网啊……幸好——也可惜那只蜘蛛浑然未觉。

  争吵的二人终于走了，王也松开诸葛青，二人钻出洞穴后都没对刚才的事表现出异样。

  “厢房就在不远处，我还要去找爹说说话，就不陪你了，若有什么不妥，尽可和侍女说。”

  “嗯，多谢道长了。”诸葛青神色已无恙，“只是道长可别忘了，当日答应我的要带我游遍京城，可千万别忘了。”

  “狐狸你还记得这事啊。”

  “道长不会想食言吧？”

  “行行行，明天就带你去，顺便查看一下凶手有没有在京城留下过什么痕迹。”王也道。

  诸葛青望着不远处的精致厢房，再看了看身边的人，才浅笑道——

  “王也道长，那我们可就明日再见了。”